阿玛比耶什么也不想说

刀剑乱舞梦向‖也搞别的

【典相关】无题二

*和鬼丸的往事

*大典太光世第一人称

*无cp,或者自由心证



「……吾少时屡见微妙院公置此刀于枕侧,颇以为异。询之,微妙院公乃告吾曰:「此昔者大纳言公倚重之刀也。时彼于邸中常闻廊阶俱有鬼怪奔袭之声,昼夜不宁,扰及四众。彼遂持此刀凛然立缘侧,抚柄怒目曰「推参なり」。自是异声止焉,府内亦无复妖祟之事也。此大纳言公所以遗吾兄、吾兄所以遗吾者,故吾珍之不似其类也。」后吾复思及此,常怀不胜灵妙嘉异之叹,及至今日。故付诸纸墨,属以为文,诉君以其刀之神奇掌故,亦欲借君慧眼以察其确有乎?若然,愿求一仿作,上以慰……」*①


读到此处,鬼丸国纲的付丧神突然抬起头,目光穿过半开的纸障子、小小的一停院落,定定地望向后堂。我先前从那里过来,不用看也晓得那里正飘出浓郁却不丰盛的几缕青烟,不用听也晓得那里正传出锻打玉钢时零落有致的响声。我的本体正放在那屋里桌案的一角,着了白鞘,充当着打造仿作的样本。


鬼丸国纲出神了些会儿,没继续念信,似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那张薄薄的纸笺便从苍白得和它差相仿佛的指间飘落下来,我挽着袖子从他手底够出来,照原样塞回信封压在镇纸下面。


我的不合时宜的动作好像唤回了鬼丸的注意力,他不动声色地恢复了盘腿踞坐双手按在膝上——标准的武家待客坐姿,但他做得很放松,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刻意地紧绷了。比起来,我仍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毫无长进,带着些许瑟琐地缩在他下首,像黑布兜着的一整坨大铅块。


「那边正在打造着的,就是你的仿作吧。」鬼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热火朝天的后堂,很快又将目光移回来笼罩着我,「就是为了这个,你现在的主人、那位参议*②……才将你同信一起送来这里。」


「真是抱歉。今天本来是你除锈的日子。」我说。我对和我自己有关的话题不感兴趣,急于绕过去的后果便是刚一开口就后悔,「除锈」两个字毫无遮拦地从我嘴里飞出去了。


「无妨。能有人说点什么也不错。」鬼丸国纲摇了摇头,不知是对我的擅自登门还是无意失言表示原谅。「那不是很不错的逸话吗,」他又稍稍扫了一眼镇纸下面的信封,句尾的语调仍旧毫无反问意味地下压着,「以你的灵力,迟早会拥有像这样的逸话。我早就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逸话」这种东西,并不是身负某种素质、做下某些特定的事迹,就能凝结成恰如实情本身的模样,再带来相应的功用的。这件事上没有人比我面前的这振太刀更加清楚。


但即便是知道这一点,也不代表反过来就能成立。我斟酌着该怎样告诉他,毕竟我们都已活过数百年的岁月,我忝长的那两三百岁换来的阅历和心得早该被扫进尘灰堆里,不再适合拿去说教别人了。




我环视四周。这里不是江户,不是金泽城,更不是已经被付之一炬的大坂。我和鬼丸相对而坐的地方,没有绘着松鹤竹梅或窃窃低语的仕女的暗色屏风来阻挡后堂锻刀炉的浓烟。没有漆得一尘不染、交错嵌着闪亮敷瓦的雪白橹门,小院里也没铺着枯山水。


这里是本阿弥家的居所,迎来送往地总有一些名刀驻留此处,或是依着拥有他们的豪族所托被送来手入、修缮、磨上、加铭、仿制,或是本阿弥家的人依凭鉴刀家的眼光自天南海北买来,奇货可居地预备着献给将军家或诸大名的。本阿弥家是名刀宿泊的驿馆,大抵他们都不会在此停留太久。


鬼丸国纲算是个异数,因着亲手用他征战沙场白刃迎敌的上两个时代的幕府统治者,下场都令德川幕府不愿重蹈覆辙,因此他只能被献给皇室;献上后不到二年光景他却被圣上退还给本阿弥家,这一重经历使他也无法再迎来别的主人。鬼丸国纲成了长久羁縻在驿馆的住客,即便或许没有称得上「家」的地方可以回去也必须等待,即便或许不晓得要等待什么也只能等待。


是这样啊。所以他才说我的故事是「真是不错的逸话」。鬼丸国纲澄澈莹透的绯色瞳孔中,映出的不仅仅是「斩除妖物」这一部分,那是他也做到过的。相公送来的信上流动着寻常年轻人的孺慕之情,和未曾留心强调便已着乎纸上落于纸外的祖孙三代舐犊之恩。那些他或许曾经熟悉、现在又重新陌生的东西。


我想起在足利将军家初次见到他的样子,彼时室町幕府甫于风雨飘摇之中建立,身披公武夺权硝烟余温的鬼丸眼神多少有些困惑。他的上一任主人刚刚推翻了他首任主人苦心经营的幕府,仅仅十余年后这些曾联手取缔旧幕府的人反目成仇,最终「叛军」取得了天下,前主人含恨将他与鬼切作为隐匿反抗的锋芒而收藏在家中,为此甚至激怒了新将军,鬼丸也就此易主。


那时我虽被视作与他同等规格的重宝被收藏在将军家,却没有任何逸话流传于世,仅仅是刀茎上铭有「光世作」三字的三池太刀,比起来,较我后出世二三百年的鬼丸的逸话已在《太平记》上赫然在目了。大抵他作为刀是难得的美质,秉性也刚强些,惟其如此我才无法理解这些颠沛流离的遭际为何非要让他来承受不可。


直到与豪姬相遇之前,即使是大纳言也无法让我对我的命运产生太多实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和鬼丸交换,那些怀才不遇交给我来承受倒也恰如其分。但为时显然已晚了,鬼丸国纲的付丧神看向我的眼神里比起室町时代已明显地冷却下来。


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他重新走入了什么样的觉悟之中,我说不清。但无论是何种觉悟,都是建立在他已接受如今的、多少造化弄人的、与他所背负的逸话毫不相称的处境之上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斩杀鬼」并不就意味着「驱邪镇恶」以及「带来安泰」。尽管事实明明应当如此,而我也同样无法知晓人们为何不愿相信这一点——


——然而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但凡和鬼丸有关的事,我总要落后一步才能明白过来,大约因为他是太优秀的后辈的缘故。鬼丸国纲已经决定了不计任何后果、不以得到任何回报为前提地斩杀鬼,只是因为「能够斩鬼」而去斩。这就是如今冷却下来、安静地笼罩着我的鬼丸的眼光所告诉我的。至于这种决定究竟是出于这数百年来的体悟、还是脱胎于此刻堪称绝望的并无更多选择的处境,我已经无由辨清。


仅仅因为能斩而去斩、甚至毫无因由,这样斩鬼所累积的「业」本应是足以将斩鬼之刀一点点推向和「鬼」同一侧去的。但鬼丸国纲绝非会成为恶鬼。他是恶鬼的反面,是至善和柔和的存在。正是如此,邪祟之物死前的怨毒和诅咒才会被他尽数迎刃而解,永远到不了他心里。




我将这些说给鬼丸听,他的表情略出现一丝迟滞,尔后以单只绯色瞳孔从头巾下面抬起目光看向我,那里面没有我预想中的苦笑,反倒让我很稀有地从中看到一丝释然,像是对我的不识趣表示宽恕。


「至少不会再有亲王因一振太刀而死去了,」他说,随即双唇紧抿,凛然美丽的宛如玉雕神像的脸上展现出令我这样的太刀感到棘手的,不可撼动的决心。


鬼丸确是此时此地最美丽的物事。近铓子处的刃文陡然掀起千顷深邃的水波,形成缤纷绚烂的乱刃,映照着眼尾那一抹赤红,然此刻掩藏在同样殷红夺目、华美非凡的刀拵之下无缘得见。我年长他数百岁,刀拵的制式却是比着他造的,连鎺上的鸠雕也是从他那里学来,迟他数百年才拥有的逸话也同他的如出一辙。我想,这一切都是由于鬼丸的美丽是此世绝无仅有之物的缘故。


世上并没有半分能够摧折鬼丸之美的事物,即便恶鬼也不能。然则我总觉得将鬼丸排除在外的命运并非如他所言一般,是无可置疑只能心甘情愿拜领的东西。新幕府连续三代的将军疑心颇重,诸大名不断迁封改易,而公方内部也是内乱频仍。与其说「为谁拥有」的命运将鬼丸排除在外,不如说如今的世上已无人能够承担鬼丸的高洁与澄澈了。


——但这样说给他听是毫无用处的,况且他也早已清楚这些事实。凛然美丽的鬼丸国纲,宛如玉雕神像一般不可撼动。


该怎样开口呢?我原本想告诉他,「你还没有被黑暗彻底吞没,真是太好了」。但鬼丸国纲又确乎是无法被「吞没」的,他是驱散黑暗的光明,为此不惜尽倾其身,以玉石俱焚之势将自己抛掷入深渊。即使最终熄灭在黑暗中,也断然不是「被黑暗吞没」,这说法与其说不贴切,毋宁说是折辱。前田家当主们所做的定期手入不足以一扫我思维的锈蚀,迟钝而滞涩的言语就这样从我嘴边消散了。


「我带了酒来。是金泽城下町的纯米吟酿。」最后我干巴巴地说,「我们就坐在这儿喝,不用聊些什么也能打发时间。」


————


后来的事的确如同我那天所想应验成谶一般。正式继任家主的相公并未如其祖父一般将我置于枕侧,而是珍而重之地落上数重缚锁,置于不见天日的薪之丸深处。只有不时坠落的鸟雀昭告着一振灵剑的存在。相公谢世后,四任继任者因谋权夺利而接连死于非命,曾经售卖纯米吟酿的城下町旦夕之间消失在大火中,而在那之前薪之丸也已毁于火灾。被移去江户宅邸的我只约略听得金泽本邸的刀剑们被一振振地变卖了大半,前田家在短暂的繁荣之后持久地潦倒了下去,空顶着「守护刀」名号的天下五剑,最终也没能守护得了什么。


守着仓库的时光里我时常想起鬼丸国纲,想着他是否还在本阿弥家等待着属于他的际遇,又或是放弃了等待(也许原本就没有可等待的东西),而认定斩鬼才是自己惟一要做的事。然而对仓库里的我来说,怀有某种希望又简直是过分奢侈的东西,即使只是「等待着希望」。而鬼丸国纲呢,是否还来得及得到「被主人赏识」的幸福?


……


那天我们从地藏院出阵归毕,本丸里下着细雨,我举着红纸伞与他并肩行至缘侧,他突然嘟哝着「有酒」就径自朝着自己房间去了,不大一会儿工夫拎来了两只酒瓶。我定睛一看,是和歌山产的好酒,不是我那天在金泽城下町临时置备的货色能比的。


我也老实不客气,铺开了被炉、摆上了酒盏分酒壶,从他手里接过酒瓶时顺道拂过他沾上潮气的手指,手指也是冰冰凉凉的。


「这次掷骰子定胜负吧,」我刚要给自己斟上满满一盏,就听见他在我对面坐下,伸过来拳头冲我耳边摇了摇,「点小的那个下次带酒。」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看见从对面那人攥紧的拳心里掉下两个正面朝上的「一」来。随后是一声拳面碰上脑门发出的懊恼的闷响。


「我不用骰也是胜了吧,」我一边不紧不慢地啜着酒一边说。


「算了,反正不管是谁带的酒都是你喝的多。」他故作轻松地偏了偏脑袋,随后又压低声音小声说,「点数怎么会这么小啊。」


「大概是把好运都用在别的事上面了吧。」我说,带着四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心情扬起嘴角。


—Fin—


*①:本段所述事迹见「微妙公御夜話異本」。信本身是我诌的。


*②:「参议」和下文的「相公」都指前田纲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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